刀必见血，人必带伤，马必喘，违者斩！

崇祯十一年（1638年）七月，崇祯忍痛割肉，自掏腰包，派人送钱给皇太极。

干啥？

求和。

为啥？

因为自崇祯继位以来，皇太极3次入塞，明军正面硬刚都没刚过，还损失惨重，连祖坟都让人烧了。

而且，当时明军疲于奔命，关内（流寇）关外两线作战，人、钱、粮都不够分。

万一皇太极再来个第4次，恐怕结果依然不容乐观。

也因此，兵部尚书杨嗣昌一直给崇祯吹“攘外必先安内”的耳边风：先剿灭流寇，整兵经武，抓紧恢复国内生产，到时候以全国敌一隅（后金），自然优势在我。

崇祯明白，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“解药”了，没有其他选项可以选。

不过，我天朝上国的脸面还是得要的。

崇祯下了死命令：议和的事必须暗中进行。

所以，抠门的崇祯才会放血，动了自己的小金库。

如果按正常流程，无论调用太仓存银，还是太仆寺马价银，都会让朝臣知道，就全漏了。

而且，为了规避政治风险，使者除了钱啥也没带，连议和的书信都没有。

此次议和的行动纲要，也只有崇祯、杨嗣昌、高起潜等少数人知道。

谈迁《国榷》载：癸未，特传杨嗣昌、方一藻，及太监高起潜密发黄金八万、银十万赂建虏。

崇祯心在滴血~

02

为了表示诚意，崇祯从内库拿出8万两黄金、10万两白银。

皇太极见明朝使者，再一看钱：抠抠搜搜的，还不够我塞牙缝的（前三次入塞抢得盆满钵满），那我不如去抢好了。

再心里一盘算：嗯，大明家里肯定出事儿了。那我不得趁你虚要你命，去关内给你祝贺一下，放放血？

于是，皇太极一边向明使表示：“你们皇帝的心意我收到啦，放心回去吧！”

然后扭头加紧集结人马。

九月初四日，睿亲王多尔衮和多罗贝勒岳托，相继从沈阳誓师出发，攻击九边。

为了配合两路大军行动，十月初十，皇太极亲率大军离开沈阳，越过大凌河，骚扰锦州，目的是牵制辽西的关宁军，不让其入关救援。

九月下旬，清军前锋突破蓟镇墙子岭、青山关两处关隘，攻入长城以南。

负责墙子岭段防务的总兵吴国俊，这会儿却不在岗位上，他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，此时正在密云城中给监军太监邓希诏祝寿拍马屁。

蓟辽总督吴阿衡率兵救援，兵败而死。

（一说吴阿衡贪杯误事，酒醉后被清军袭杀）

邓希诏听到消息之后，不战而逃。

两路清军会合后，乘胜挺进，越过迁安、丰润、通州以西地区，绕过北京城南，下涿州，兵分八路，在京郊南部来回扫荡。

03

清军打到家门口来了，崇祯一时之间无人可用，便也不管卢象升丁忧不丁忧了，直接夺情起复。

卢象升见崇祯：臣主战！

从清军前几次入塞的结果看，和平，只能是打出来的！

崇祯赐卢象升尚方剑，总督天下援兵；高起潜作为监军太监一同随行。

十月初五，卢象升赶到昌平前线。

清兵依旧势不可挡。

卢象升偏不信邪，下令手下诸将挑选精兵锐卒，约定于十月十五日夜里分四路袭击清军营地。

并下达死令：

“刀必见血，人必带伤，马必喘，违者斩！”

但高起潜却不肯出兵助战。

理由是：名将李愬雪夜下蔡州，你卢象升要搞夜袭，也不应该把日子挑在十五吧？你是嫌月亮不够亮吗？老子才不跟你去送人头。

卢象升便要求分兵。

杨嗣昌便以兵部名义下令：入援的宣府、大同兵马归卢象升指挥；蓟镇及山海关的诸路兵马归高起潜指挥。

如此一来，卢象升虽有总督各路援军的名号，但实际能指挥得动的只有区区两万人马。

杨嗣昌这是故意给卢象升穿小鞋。

他还是主张议和，理由：

1、已经送钱给皇太极了，他还闹，应该是嫌少了。那我们就再加钱，把他们礼送出境就完事了。英武如唐太宗，不是也有便桥之盟的黑历史嘛，过几年再打回去就行了！

2、洪承畴等人还在陕西和李自成决一雌雄，朝廷实在没办法两面开战。

3、万一卢象升把清军惹急了，弄不好连北京都丢掉。

杨嗣昌就是想让卢象升知难而退：兵都没有，你拿什么和清军硬碰？不如改变主意，和我一起再劝陛下议和算了。

可卢象升哪会因为杨嗣昌给他穿小鞋就动摇决心，那他就不是卢阎王了。

他如期在京郊巩华城前誓师，即使明白，这一次他大概是回不来了。

04

杨嗣昌见卢象升真要拼命，心中不安起来，便令卢象升去通州与高起潜会合。

但卢象升不听：我生气了。

杨嗣昌不得已，急匆匆赶到卢象升军中，劝卢象升不要冲动。

卢象升狂喷：

“你们难道不想想城下之盟是春秋大耻吗？京城之中口舌如锋，如果一开和议，我肯定就是袁崇焕第二（当年袁崇焕正是因为入援的军事策略惹人不满，使得流言四起，最终血洒西市，身败名裂）。即使我不惧杀身之祸，但像我这样身服重孝之人，现在不去奋身报国，移孝作忠，我岂不是忠孝两失了吗？我还有什么脸面立于人世……我是指挥军队的第一负责人，不开战就谈和，国家没有这样的统帅！”

杨嗣昌再也没有理由劝卢象升议和，只得悻悻而走。

计六奇《明季北略》载：

象升疏请分兵。嗣昌拨宣、云、晋三镇属之，号称二万，以短兵气。象升刻期战，誓师巩华，淋漓慷慨，涕泣如雨。嗣昌不能平，思阻之。拟票令赴通，就监高起潜。

象升不赴，嗣昌遂疏云：“敌南下督应趋通就监，敌未下监应趋京就督。”象升叹曰：“枢部不过欲总监挠我师期耳。”恚甚。

会嗣昌赴军中，厉声责敷，沮师养患罪，谓：“公等坚意言抚，独不闻城下之盟、春秋耻之乎？且某叨剑印，长安口舌如风，倘唯唯从议，袁崇焕之祸立至！纵不畏祸，宁不念衰衣引绋之身，既不能移孝作忠，奋身报国，将忠孝胥失，尽丧本来，何颜面立人世乎？”嗣昌色战，奋言曰：“公直以尚方剑加吾颈耶！”象升曰：“尚方剑，须从己颈下过，如不歼敌，未易加人。若舍战言抚，养祸辱身，非某所能知也。”嗣昌遁言，从来无抚议。

05

十月十五日，卢象升如期发动了进攻，可惜没有得手。

同一天，高起潜部的刘伯禄也在卢沟桥被清兵击败。

形势陡然紧张起来。

十月十九日，崇祯下令诸大臣分守京师各门，并火速檄召陕西前线的军队入援。

接到调令后，陕西巡抚孙传庭火速北上；三边总督洪承畴则坐镇关中，继续剿灭流寇余部。

十一月初，清兵掠良乡、高阳、涿州等地，然后分兵出击，势如破竹。

至此，崇祯对主战没底了。

十一月初八，崇祯再次召集文武大臣等商议战局。

按照崇祯的行事风格，他是不可能承担任何责任的。

他不想直接明说自己想议和。

但大臣也个个人精，谁都不想背锅。

就这样，君臣扯了半天皮，还是拿不定主意，会等于白开了。

但清兵可不管崇祯开不开会，继续攻掠……

06

十一月初九，清军进攻河北高阳——原内阁大学士、辽东督师孙承宗的老家。

已经七十六岁的孙承宗亲自率领家人上城抗敌。

可高阳城小墙破，根本挡不住清军。

坚守一日之后，孙承宗被俘。

清兵都知道他是谁，不忍加刃于他。

孙承宗望北叩头，投缳而死。

全族子侄男妇百余口以及家中佣人，除一个六岁的孙子及其母亲二人幸免于难外，全部罹难。

在其感召之下，城中数千人无一投降，在城陷之时，仅有数十人逃亡。

孙承宗一死，朝野震惊，崇祯停朝一日，以示哀悼。

但当时的内阁首辅薛国观和杨嗣昌在暗中压制，对孙承宗的抚恤工作直至第二年才开始进行。

为什么？

因为要议和的人怎么会宣传抗战典型呢？

07

攻克高阳后，清兵连下衡水、武邑、枣强、沙河、献县等地，明廷却始终无法进行有效反击。

卢象升在干嘛？

答：他一直在被自己人拖后腿。

比如，崇祯曾下令让大学士刘宇亮督查各镇援兵。

而刘宇亮上任的第一件事，就是让保定巡抚张其平断了卢象升的粮。

理由很“正当”：清兵来了，因为怕被劫走，粮食就不运过去了，吃饭问题你自己解决吧。

后来，刘宇亮以山西也有清军入寇为由，又把大同总兵王朴从卢象升的军中调走。

杨嗣昌也写信给卢象升，说：看你之前行军作战很是英勇，这次却只会跟在清军的屁股后面玩尾随追击。也难怪地方官不给你们送粮。现在河北南部基本都丢光了，剩下的几个大城，你别给丢干净了，回头跟皇帝不好交代。

《杨嗣昌集卷四十七·与卢援督象升》：

老公祖平日慷慨勇往，谓何而今尾追如此乎？恐亦难怪地方官之有呼不应也。小疏奉览，见大疏与塘报，云帅先遣出倒马，既而又追回，终又未见追回之实也。前后参差，毕竟何据？真属失尽，惟有广、顺、大名，万望保全。

而崇祯呢，又是一个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人，见卢象升没进展，就拿掉了卢象升的兵部尚书衔，令其戴罪立功。

不仅如此，崇祯还打算把孙传庭升为保定总督，代替卢象升行事。

08

当时，清军兵分三路，分头进击。

卢象升顶着重大压力分兵救援真定，自己则率兵赴保定，寻敌决战。

说是决战，其实卢象升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。

他的天雄军只剩下残卒五千，又缺粮少饷，部队全靠老百姓自发贡献口粮果腹。

卢象升不是没想过办法，他派随军的兵部主事杨廷麟前往真定求粮，可地方官一心想拍杨嗣昌和刘宇亮的马屁，对拨粮的要求置若罔闻。

最后卢象升亲自登门讨要，还是碰了软钉子。

不过，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。

大名府的父老们拦在卢象升的马前，恳切地说：

“老爷您舍生忘死，为天下人充当榜样，可奸臣在内……要不是先生您，我们几年之前早就死在贼兵手里了……您如果肯听我们的主意，就移兵驻到广顺去，召集义师。您只要一号召，愿意裹粮相随的人多达十余万，总比您现在孤立无援，站着等死好！”

卢象升双眼垂泪：“感谢诸位的好心！想我卢某人跟贼兵历经数十百战都没有败过。如今朝廷只给我五千疲惫之兵，援兵也没有，粮食也吃完了，就不要再白白连累父老乡亲了！”

见劝不动，老百姓只能各自拿来仅有的斗把米，或一升枣给天雄军：“请不要嫌弃，拿去煮了吃吧！”

哭泣声响成一片……

09

粮食不足，全军上下已经吃了七天的雪，十二月十一日，卢象升所部到达顺德府的巨鹿县贾庄。

竟没有一人中途逃跑。

卢象升走出大帐，给四面军士跪下：

“吾与尔将士共受朝恩，患不得死，勿患不得生。”

将士们无不涕泣。

次日，数万清军骑兵发现卢部营垒，即刻展开合围。

卢象升对此早有心理准备。

这天，卢象升特意没穿主帅制服，而是套上普通士兵的号衣。

这样做，是为了避免自己过早战死，引发明军大溃败。

又将印绶绑在肘后。

这么做，是为了自己战死之后，方便明军寻找。

10

最后的时刻来临了——

卢象升迎着清军发起冲锋，整个战场杀声震天。

此战从辰时激战至未时，明军最终炮尽矢穷，两军开始肉搏。

卢象升在亲手击杀数十人后，身中四矢三刃，仆地而亡，时年39岁。

临终前，他还在大呼：

“关羽断头，马援裹革，在此时矣！”

亲兵杨陆凯怕卢象升的尸身被清军践踏损毁，就伏上去保护其遗体。

此役，卢象升部全军覆没，总兵杨国柱、虎大威仅以身免。

战后，明军来打扫战场，发现卢象升尸身完好无损，杨陆凯身中二十四箭。

11

卢象升在巨鹿激战时，高起潜正率兵从驻地广平府鸡泽县北上，距离卢象升仅有五十里的路程。

当卢象升战败的消息传来，高起潜肝胆俱落，他把卢象升的死讯隐匿不报，急忙退避，却中了清军埋伏，大败而逃，撤退时，明军因自相踩踏而死的多达数千人。

更令人齿冷的是，杨嗣昌得到卢象升死讯后，将战败的责任全数推到了卢象升的身上。

既然卢象升已经死了，那就让他发挥最后一丝“余热”吧！

栽赃之后，杨嗣昌心里到底有鬼，他又怀疑卢象升没有真战死，又派了几波人前去验视。

结果都是：千真万确，卢总督真的死了。

但杨嗣昌一口咬定卢象升还活着，还打死了一名传信的小兵（俞振龙）。

从杨嗣昌的角度来说，他是希望卢象升死，可又不希望他死：

1、卢象升死了，固然所有的黑锅都在他身上；

2、清军要是再丢城失地，杨嗣昌又上哪去找如此趁手的黑锅？

所以，由于杨嗣昌的阻挠，卢象升遗体在其战死两个多月后才得以收殓。

卢象升的妻子王氏向朝廷请求应有的封谥。

杨嗣昌又先入为主，向崇祯告刁状，封谥之事迟迟不落实。

最后还是杨廷麟不惧杨嗣昌一手遮天的权势，为卢象升装殓、祭奠，与卢象升的弟弟一起扶着他的灵柩回到宜兴安葬。

12

卢象升的事情结束后，杨嗣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：我他么真是乌鸦嘴。

真被他说中了——清军越打越深入，兵锋直指山东境内。

这下到哪去找背锅侠？

别急，他已经瞄准了一个人——前陕西巡抚，现如今的保定总督孙传庭……